必安公子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雪夜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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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沈宴第一次见到沈君临的时候,是在一个雪夜。那晚的雪并不大,细细簌簌的,柔软地落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隔着窗户望去,依稀能看见雪地上反射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通明。而沈君临就坐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手肘拄着桌子,下巴搭在手上,眼神漠然而游离,并未催促化妆师尽早来给她上妆,也没有心焦地询问台本,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睫羽轻颤,似乎并不喜欢化妆室内的强光。灯光照亮了一切,却照亮不了她本人——她就像黑洞,吞噬了一切的光芒,带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吸引了宇宙中的一切物质。明明在温暖的室内,却和外面的雪夜气质更为接近。这是沈宴对她的第一印象。

在接到活动通告的时候,沈宴随口问了一句经纪人:“这次的节目嘉宾还有谁?”

经纪人略微有些为难地回答道:“沈老师,虽然我们这边也知道您不喜欢炒cp,但是这档节目算是这段时间的一个大热点……这么跟您说吧,除了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以外,另一个特邀嘉宾就是和您并称‘沈家双璧’的沈君临老师,您也就正常表现就好,反正热度什么的,粉丝自己yy再一炒,自然也就上来了,这也是工作室做出的决定,您不介意吧?”

沈宴倒并没在意这点,看了眼台本就点了头,让经纪人回去自己准备了。说来好笑,网友粉丝们拉郎yy了这么久“沈家双璧”的cp,自己倒是第一次见到沈君临本人。她打开手机浏览器,随手翻看着沈君临相关的词条,并没有什么绯闻或黑料之类,大多是对她的歌的评价,以及对她参加的为数不多的综艺节目的评价。硬要说也就是和目前比较有人气的综艺主持人叶惊羽的cp,不过双方正主和粉丝也都有过多次澄清,还有就是和自己的拉郎配了……在b站和lofter上有大量点击的文画创作与被称为“cp感”的巧合剪辑。沈宴兴致缺缺地翻看着,并为女孩子们的想象力而惊叹。直到她翻到了一个音乐剪辑。

“静待明朝,幸与不幸终将来到。”她听出这是自己新歌里的旋律,那个up主很巧妙地铺了一段旋律,急切热烈的调子渐渐转为沉郁幽暗,另一个女声响起:“若问剑逍遥,何苦求何谓道。”声音清淡冷郁,若一泓冰冷的泉水,使人一凛,却又含了几分温柔的少女感,灵动而细腻。尾音扬起,带了点戏腔更是一番韵味。她这才意识到那是沈君临。不论人怎么样,声音和曲风已经出乎自己意料了。

沈宴合上手机,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像极了狩猎中的猫科动物。或许明天的活动会是一件有趣的事吧。

“叶惊羽?”沈君临皱起眉,不耐烦地冲着电话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最近不参加综艺节目?你怎么又把我叫过来了?最近忙着写新歌,没空。”

“君临……你好歹也得给自己放个假不是吗,刚出了新专辑又着急写歌?这个我可和你工作室商量过了,你实力也在外形条件也在,因为你这么与世无争再火不起来看看姐姐又该怎么说你了。”电话对面少年的声音有些无奈,但还是婉言劝道,“当给我捧个场总成了吧?”

“最后一次,叶惊羽你记好了,再有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帮你。”少女顿了顿,终究还是无奈地应承下来,随口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沈君临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接到了这个消息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写歌了,顺手看了遍台本,倒是没什么特殊的环节,主题也是倾向于自己了解和擅长的音乐与文学,想到这点她松了口气,身子也放软下来,靠在椅背上假寐。

那时谁都不会知道,这一次的节目对于她们来说有多重要。

沈君临比约定的化妆时间提前到了一会儿,那时沈宴还没来,她顺手给叶惊羽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下安排。

“放心放心,这次绝对没什么特殊环节,和台本上一样……敏感话题和猛料应该没什么,这次的环节设计差错基本都不大,唯一的可能就出在幸运观众提问那里,那块你就放轻松,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帮你打打圆场总好了吧?沈宴老师也是我熟人,也是那种挺会说话的人,不会让你尴尬到哪去。”叶惊羽再三宽慰了沈君临,就将她推进了化妆室,“快进去快进去,这次是国风主题的得提前好好打扮,今天赶巧下上雪了,是不是有你喜欢的红楼梦那味了?”

沈君临回头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推门进去了。叶惊羽受了她这一瞪,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天知道这姑娘会做点什么呢。

“就这样吧,回去我还得花时间卸妆,麻烦,还有这么多头饰……你们节目组是把我头发当什么了?卸一半能累死你们化妆师?”沈宴踩点进入化妆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沈君临倚在靠椅上,不耐烦地挥着手,旁边叶惊羽也在尴尬地劝阻,“君临……我觉得桃花妆挺配你的,再说了袄裙也算是小礼服,穿得庄重了配饰也不能少到哪去吧,再说已经按你的要求卸了不少簪子了,你看看你这脾气,过会儿人家化妆师姐姐都该给你吓跑了……”

他说着才注意到门口的沈宴,连忙招呼道:“宴姐来了?这边坐这边坐,化妆师呢,沈宴老师都来了你们还没安排好?你们先忙着,我再跟君临说说……”他叹了口气,抬手用纤长的食指揉了揉眉心,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显得尴尬。沈宴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两人,沈君临和自己刚刚等在外面时看到的大不一样,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气,却依旧可爱的要命,如同一只过轻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撩动了她心里最隐秘的那根弦,弦振动着发出了一声响,震得她心口微微发疼。沈君临那双桃花眼的眼角搽上了些许胭脂,比起刚才的高贵凛冽多了几分妍媚意味,如同初开的花,俏丽得紧。口脂轻轻一点绛唇,清丽已极,琵琶袖的袄裙掩盖住她过分纤弱的身体,胸前璎珞纹平添三分贵气,蓝色的裙摆垂落,整套衣服显得她整个人温婉而不失华贵。她看得有几分愣神,直到身边助理提醒她该上妆了她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跟人走了。

沈君临那时却根本没搭理沈宴,她还正沉浸在和叶惊羽吵架之中。但在沈宴进来时也微微瞥见了一眼,黑色风衣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姿,金属配饰显了几分冷冽和色情意味,领口微敞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肤,锁骨隐隐若现,整个人如同怒放的黑玫瑰,剔透的烟晶,暗色的雾岚。她心下了然,这就是传说中的沈宴。并未和自己印象中的形象有太多差异,不过也是个足够惊艳的美人便是了。

“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竹墨听枫》,这里叶惊羽,请多指教。”随着舞台上灯光打亮,台下激动的叫声此起彼伏,伴奏的古筝声响起,叶惊羽着一身鸦青色的贴里缓缓从幕后走了出来,背景刹那间变幻为一幅山水画,其他几位常驻嘉宾也从一侧走出,向台下的观众打招呼,粉丝们也早就举起了应援牌和荧光棒,激烈地挥舞着。

“国风墨韵最少不了如画佳人,国色天香也许就隐藏在楼阁深院中,凡人定当无法窥探……”一位常驻嘉宾开始将话题引到特邀嘉宾上,叶惊羽顺带接过话题,“正是,不知各位心中的那位大家闺秀是谁呢?”

台下一阵激动的叫声,“沈君临,沈君临”的声音此起彼伏。主持人索性也不再卖关子,顺手向一侧一指,“那么就有请沈小姐!”

背景音乐骤然换成沈君临的新歌《朝闻道》,随着婉转乐声,她也从后台踱了出来,袄裙限制了她的步伐,使得她只得莲步轻挪,脸上稍显不耐,却还记得在录节目只能勉强掩饰住,在走到观众席前时,微微颔首,权当做打招呼了。

她走到台前,微微躬身致礼,长发垂落覆盖在上袄上,掩盖住了她眉眼中几分杀气,更显出几分温柔。“各位安好,我是沈君临。”声音清淡而冷冽,若泉水叮咚,让人听之忘俗。

台下的粉丝见自己偶像更加沸腾,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应援牌“临临子天下第一!”“沈家碧玉”“你为君临,甘为汝臣”,沈君临不喜欢这过于刺眼的灯光,微微眯起眼睛,随口应和了几句嘉宾的话,紧接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引出了沈宴。

沈君临顺势向后退了一步,为沈宴腾出地方,顺便不经意地打量着沈宴,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睁大。无他,只是沈宴还是过于惊艳了。

褪去了裹住她身体的黑色风衣,一袭剪裁良好的酒红色圆领袍更能显出她高傲妩媚的风姿,腰间银链随意地缠了几圈,长发被梳成高马尾扎在脑后,红色的发带衬出了几分少女的活力。这种美感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既有妩媚又不乏英气。

直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沈君临面前时,她才回过神来,礼貌地抬手交握,台下的cp粉瞬间沸腾了,有几个女生甚至在高呼“有生之年”,但沈君临却还是恍惚的,握手也只是礼节性的交握,但在触碰到那只手时才回过神来,细腻而冰冷的触感使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抬眼正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瞳,心跳又是漏了一拍,在这过分的静默中,两人间似乎有某些疯狂的东西在喧嚣着破土而出,生长出艳丽的花。

当然游戏环节也倒是平常的,只是沈宴和沈君临分别带一队常驻嘉宾进行对抗,环节也是常规的猜歌,飞花令之类的活动,内容粉看干货看的开开心心,cp粉扒同框也心满意足。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最后的观众提问环节。

前几个问题都是单人向有关新专辑的,正当沈君临以为这次的活动可以完美落幕时,一个被抽中的女生激动的站了起来:“君临老师好!我是您的老粉丝了,也是您的cp粉,之前嗑惊临现在转战沈家双璧,有一个长期的萌点就是您好像很喜欢《线下三度》对吗?今天也想让您和沈宴老师模仿一下其中的弗朗西斯和亚瑟谱出《one week of danger》的片段!拜托了拜托了!”话音一落全场登时沸腾,所有人都喊着“来一曲,来一曲”,沈君临正不知所措时回头看向叶惊羽,只见对方满脸促狭的笑意。谁知道这个内容是不是安排好的……她暗自腹诽道。正思忖着如何回答时,沈宴已经直接一口应允下来:“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道君临老师同不同意了。”

话已至此沈君临也不好再拒绝,索性便点头应允下来。叶惊羽跟后勤说了一声,中间的舞台顿时升上来一架钢琴和其他各种乐器。果然是准备好的吗?沈君临内心更复杂了,但这个时候拒绝和骂街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只能接受自己老友的坑陷。

叶惊羽坐到琴凳上,信手弹了一段旋律,正巧三秒,然后他站起身,向沈宴和沈君临伸手:“两位老师请,名场面还原,开始!”

沈君临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脑中飞快地播放着刚才那段旋律,向下接了一句,叶惊羽的开头是偏向抒情的,和自己向来低缓的风格相差无几,开头倒还顺利,就是不知道后来……

沈宴倒像没事人一样,拿起旁边的吉他,随手拨弦弹下几个音符。和她惯常风格一样的,带有暴风雨来临前的风满楼之感,却像在应和沈君临一样,明显地放缓了几分,整个配合虽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也算是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音乐是最好的交流,沈君临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在这段旋律中,她轻轻哼唱着,足尖点地踏着拍子,沈宴闭起眼睛,信手继续弹奏着。曲子弹的很顺,沈君临看不透其中的感情,她只知道这很美。她抬眸向沈宴望去,也许已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旋律自然而然地升高,到达极点后的凛冽和脆弱无法言说,沈宴的调子应和得却更加热烈与沉稳,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守护的意味。沈君临心头一颤,手下的调子却越加凄厉,她微微垂头,青丝掩住面容,看不清神色。沈宴倒也没故意跟她唱反调,激烈而迅疾,却还是比沈君临的高处不胜寒和缓了几分,拍子迎合着她的心跳,一下,两下,在她的胸膛中跳动着,她的耳朵里只有她们两个手下的旋律,听不见其余的任何声音。她侧眼一瞥,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有人在笑。这么激动吗?她想。音调达到了最顶点,令她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的那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想起了在潇湘妃子手下因音调过高而断掉的琴弦,心下猛地一颤,刚刚紧密跳动的心脏似乎空了一拍,有几分怅然若失,她顺手铺了一句调子,沈宴也闻弦音而知雅意,就在这高潮处戛然而止。

沈君临从琴凳上起身,与沈宴一起走到台前向观众们鞠躬,台下的许多人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只能这么形容,沈君临的脑子里满是莱娜形容那次天作之合的感觉。沈君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首曲子,并非和她平时的曲风完全相同,却又没那么多不同之处,像是本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又归还给了她。女人并不缺少那根肋骨,但她明白,她们本就该融为一体,她们的血乳再次交融,像是本就是一体一样。

后来的事沈君临已经记不清了,叶惊羽又继续往下串场,沈宴配合了几句,节目就顺利结束了。她飞速地撤回后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将自己裹在白色的呢子大衣中,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缩成一团。这时沈宴换回了之前的那件黑色风衣,轻轻叩了叩门,衣香鬓影一闪而进,沈宴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沈老师好,是这样,我想问问您过会儿还有没有安排?”

沈君临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助理,明明想说“过会儿还要回去写歌”,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看着助理鼓励的眼神,轻声道:“没事……您有什么事要找我?”

“是这样……我想问您吃不吃夜宵?”沈宴见计划得逞,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眼睛半眯如同成功捕获猎物的猫科动物,勾了勾手指,沈君临站起身,跟着她一同出去了。

随后没过两分钟,叶惊羽推门进来,“君临,宴姐……诶人呢?姐姐,君临不在这?”

沈君临的助理带着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道:“是不是沈宴老师真的有什么魔法?我都该相信沈家双璧这对了……居然能叫动要回去写歌的君临,除了您也就她一个人吧?”

叶惊羽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听到后面的话,漫不经心却变成了惊疑不定,好在他什么事没见过,仅仅是失控了几秒就恢复如初。他清了清嗓子,沉思道:“也不是没可能,宴姐估计在节目中已经开始注意君临了,她魅力可不小啊,能约出去一个姑娘也并非难事,再说了,她有多久没出去玩了?也算好事嘛。”他冲着助理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转身带上了门,随后倚着门喃喃自语道:“可我真的没想到会是沈君临啊……”

都道是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此时的沈君临正坐在沈宴车的后座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沈宴从后视镜中瞥到这一幕,哑然失笑,心道这姑娘的戒备心还挺强。本想在附近找家环境好点的咖啡馆聊聊更符合她的气质,谁知沈君临坚持会被认出来不想惹麻烦而作罢。她一脚油门踩下,驶向了一个更远却也更安全的地方。

“嘎吱”一声,沈宴一脚踩下了刹车,撩起长发回头向沈君临一笑:“到了。”

沈君临警觉地四周张望,在看见闪着亮光的酒吧招牌才放下心来:“沉月”。那是一家各界名流都经常出现的酒吧,所以她和沈宴出现在这里也并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她可不想刚录完节目就被一群粉丝围追堵截。

沈宴脱掉身上的黑色风衣,露出一袭黑色长裙,裙摆上有细细碎碎的烟晶点缀,简单大方的剪裁并不过度华丽,蕾丝的镶嵌却更显几分妩媚性感,刚进门就和几个人一一打了招呼,接过一杯香槟酒和面前的人碰了个杯,其他人听见声响也有过来问候的。

“哟,沈老师,稀客啊,这可一周来两次了吧?多有纪念意义,来来来,怎么说也得干了这杯,不然可就是看不起我了!咦,这位是……”一位周身酒气,醉得神志不清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笑着递给沈宴一杯酒,在看到沈君临时,他极力地睁大酩酊的双眼,想看清那人是谁。沈君临认出,他也是当今歌坛上一位以原创歌曲著名的歌手,这两人看起来就无比熟悉,想来都是常客了。

“一个朋友。”沈宴简明扼要地介绍道,顺手招呼了一下服务生,比了个手势。不多时,服务生端上一杯金汤力,一杯色彩艳丽的果汁和些许甜点。

“知道沈老师不喝酒,也就不强迫您喝了,拿这个代酒,总可以吧?”沈宴端起面前的酒,半眯起眼睛,笑意盈盈地与沈君临碰了个杯。沈君临顺手端起那杯果汁,低头啜饮了一口,玻璃器皿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倚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沈君临深陷在座椅靠背中,身子渐渐发热,不知道是酒吧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亦或是很久没有这样和别人喝点什么聊天了。她脱掉了外面的呢子大衣,里面的白衬衣黑裙子衬得她和个白领没什么不同,和周遭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她将双臂枕在脑后,叹了口气道:“果然嘛,看起来还是不合群。”

“那当然,”沈宴随口应和道,“别人是来寻欢作乐的,君临你倒是去哪都像来工作的。”她第一次称呼了沈君临的名字。沈君临微微蹙眉,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这一切细微的动作与神态都逃不过沈宴的眼睛。她想,好极了,或许我可以再进一步。

沈君临不常熬夜,此时已过了午夜终究是有些困倦了,沈宴见她劳累索性也不再打扰她,站起身说了句:“那我先去跳舞,君临你在这好好休息?”

“等一等,”沈君临垂眸,拽住了沈宴的衣袖,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而慌忙松开,将手搭在膝盖上,轻声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难不成叶惊羽就没来过?”沈宴回头粲然一笑,“只是想约您出来休息一下而已,别介意,看您有眼缘嘛。”

沈君临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了这个回答,抬手挥了挥,手心向内手背向外,冷漠而高傲。沈宴看到了也只是微妙地一笑,转身勾住一位熟人的脖颈滑入舞池。

沈君临越来越困倦,看着眼前的霓虹灯渐渐散开变成光晕,笼罩在自己身侧,音乐声很响,但在此刻她却听不到了,脑中只徘徊着沈宴的声音,和刚刚节目上现场创作的曲子。还挺好听的,等回头找叶惊羽要个录音好了。沈君临如是想着,随即陷入了她那件呢子大衣中,缓缓睡着了。

沈宴跳完两支舞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黑色长发的少女深陷在沙发里,双臂却交叠着放在胸前,显然是一副戒备模样。纤长眼睫搭落,细细密密,还微微发着颤,令人心头一悸。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像一位睡美人。沈宴不忍心打破这如画的一幕,却发现自己根本抱不动沈君临,无奈之下只能拍着她的面颊,在人耳边轻唤道:“君临,君临?醒醒了,该走了啊。”

沈君临纤长的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她那双如夜昙般动人心魄的眼睛,那双眼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几分纯洁,柔弱,无助与迷惘。沈宴心头又是一震,旋即牵起了她的手,笑道:“谁知道你这就睡着了,走,回去。”

一路无话。沈宴本想挑起些话题,但沈君临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答两句,遂就此作罢,直到到了沈君临的工作室门口,沈宴才问了句:“君临当真不回家?这么晚了还要工作?”

“不是工作不工作的问题,”沈君临蹙眉,“我一直就住在这里,平时工作完了也懒得去别的地方。”

沈宴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举手比了个“OK”,带着些笑意道:“那沈老师,就下次再见啦。”话音未落,一脚油门踩下,门前就只剩一溜尾烟。沈君临愣愣地站在那里,片刻才道了声:“下次,再见。”

“我的天啊君临你怕不是要成为话题王?”叶惊羽在电话另一端一惊一乍道,“之前姐姐还愁你人气不够火不起来,这一下可到好,存在感爆棚,连着几天热搜都是你或者沈家双璧相关了?连宴姐和你随便谁发条微博都有人解读……你俩真的没什么?要不官宣算了,我估摸着能霸着一周头条!”

“滚,”沈君临没好气地答复道,“我活到现在最瞧不起靠组cp和搞对象火起来的人。没作品没内涵就想火?哪来这样好事。”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想起前两天她和沈宴在奶茶店里的对话。

忧伤的小提琴声环绕在耳畔,这家偏僻的奶茶店极少有人光临,再加上沈君临也捂得严实,倒没人认出这两位热搜榜上的人,她想起沈宴认真的注视着她的双眸,无论她是否认真的回答都会缓缓的点头,有时还会沉下来思索片刻……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让她永远无法忘怀。

“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君临你别把这些事情看太重啊。”

“不是因为这些……我也不知道谢你什么,可能是你带给我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沈君临垂下头,将脸埋在手里,幻觉中沈宴的面容与另一个黑发的张扬少女重合,她立即将这个画面从脑海中清除了出去。还不可以!她对自己低喝道。都在想什么啊。

“说正经的说正经的啦,”叶惊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在和我商量其他节目的事,赶巧和我这一个节目合作的品牌要招代言人,一下子就想到你们两个了,姐姐手机没电了,托我问你一句。”

“我?和沈宴?”沈君临咬住下唇,思索了片刻,道,“跟姐说一句,就说我同意了。”

第二天的拍摄现场,沈君临果然见到了沈宴,那人一见到她就抬手笑着对她打招呼。倒是蛮有活力的。沈君临心想。这是个知名的古法化妆品品牌,这次来也仅仅是拍两张平面广告。沈君临换上了一袭青衣,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拧开一小瓶口脂,对着镜子梳妆。

摄影师连照了好几张,又让她拿出不同的产品进行拍摄,沈君临本就不耐烦这种事情,正想跟经纪人说两句的时候,回头却见沈宴挑眉看着她,那火气顿时就下去了一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君临心想 

她的拍摄部分很快结束,随即就到了沈宴。沈宴的装束倒与她不同,是一身蒸汽朋克风的洋装,不过将裙子改为了短裤,更显出几分冷硬与飒气来。明明在镜头下做着和沈君临相似的动作,她就明显凌厉与帅气几分,在镜头下也更自然更大方。沈君临随口问了一句,知道后期会把图片合成成镜面的效果,有种穿越的感觉,倒也是别出心裁。

沈君临心不在焉地看着,直到一阵音乐声响起,那悠扬的旋律令她仿佛回到了炫目的镁光灯下,华丽的钢琴前,或是酒吧里刺眼的霓虹灯光与艳丽的酒水色泽,或是奶茶店里昏暗的灯光,又或者是自己这么多天来在工作室内埋头的苦练。这一切画面,都定格在了,一片夜色中,散发着微光的雪地。

沈宴走上前来,抬手与沈君临击了个掌,沈君临这才回过神来问她:“你给那首曲子整理填词了?”

“嗯哼,你要听听?”

“名字是什么?”

“什么?”

“我问你名字。”

“那个啊,”沈宴一顿,抬眸看进沈君临眼底,这一眼便是一生。

“《闻玉》。”

Part2

沈君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宴。

深秋的湖畔,湖边已经凝了层薄霜,枯黄的草叶上泛着片白,暗色的芦苇在风中瑟瑟摇曳着。沈君临一手搭着栏杆,垂眸望着湖面,风扬起她随意散下的长发,与黑色风衣的衣摆交叠。

沈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沈君临。

原本她只是为了完成那首写了一半的新歌,随便来了郊区这个并不出名的景区——甚至称不上景区的地方找灵感,白色的小岗亭上早已爬满了干枯的藤蔓植物,铁窗封的死死的,兴许是已有很多年无人管理了。听说前几年有不少人在这附近的河湖里跳水自杀,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景区才被废弃的。她晃了晃神,强行令自己稳下心绪,抬眸笑了笑:“君临?来这片玩的?”

“……”沈君临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她现在对自己和沈宴是什么关系心里都没个定数,恋人?朋友?还是仅仅是认识什么都称不上?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说谎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索性也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有个朋友,很多年前在这自杀的,我来看看她。”沈君临脸上几乎没有波澜,唇角抽动几下,不知是想要露出悲伤的神情还是一个安抚意味的微笑,最终还是像泛起涟漪的湖面,归于平静。

“是她的忌日?”沈宴试探着问道,这个答案过于出乎意料,却又觉得有了这件事恰到好处地弥补上了沈君临身上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她看沈君临的表情也不似过于悲伤,便顺口接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觉得失言,可又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接什么话才好。便尴尬地住了嘴,等着沈君临的回应。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又在破土而出,像幼嫩的新芽,在心口弱弱地搔弄着,弄得人心痒又窒息。她在这样的气氛下近乎窒息,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不……是她的生日。我忌日很少会过来,毕竟对于生者来说,重要的不是她的死,而是她活着时如何。”沈君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沈宴几乎呼吸困难,她不知道那种焦虑感与不安感从何而来,毕竟自己从未如此想探求过别人的过去,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情绪。那似乎已经不只是沈君临一个人的情绪了,而是一种渗透入骨髓中的美丽的忧愁。她似乎知道自己那首歌该表现些什么了,不是那些停留在纸上的无病呻吟,更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空洞之语。而是灵魂深处的震颤,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头的柔软与慨叹。

“对于生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时如何吗……”沈宴喃喃自语,这个人总是能带给自己更多的惊喜与思考。

沈君临表面上平静如水,实际上脑海中过去与现实早已纠缠不清。她记得那个少女恣意的笑,傲慢又妩媚的声音,灯火落在她长发上反射的耀眼光辉,记得她走遍一整条街的酒吧,裙裾翻转间那抹荡漾的宝蓝色,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声,和玻璃杯中那些艳丽色彩。

……可是。可是。

她也记得那晚舞台上晃动的马尾辫,记得在灯光下熠熠发光的烟晶,记得初雪日的那杯奶茶,记得车内的暖风,和摄影棚中青衫与洋装的交错。她近乎呼喊出声,幻象在眼前重重叠加,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忽然,一阵旋律打破了那些幻象,那是赶不走的声音,在她耳膜上跃动,轻盈却震耳欲聋。

“《闻玉》……”她喃喃自语。

两人一时沉默,空气的温度渐渐升高,连流动的气体也变得粘稠起来,近乎凝涩住。沈宴愣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发木了。她匆忙致歉:“打扰君临你了……我还有些事,就不再多留了。”说完她便想快步离开,逃离这种气氛。

“把那些撕开。”沈君临的低语声突然抬高。沈宴猛地回头,强行住了步,震惊地问:“什么?”

“把那些撕开,”沈君临平静地说,不知道是在说给沈宴还是说给自己,“把那些撕开,沈宴,你就是你。”

沈宴近乎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开了,那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奔涌徘徊,冲击着她的颅骨,哐哐作响。她不知道沈君临的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但她想,有些东西和自己一开始设想的不一样了。

后来她回到家中,继续着新歌的创作,直到午夜时分,她才想起,自己就那么离去是有些失礼了。把歌词写完后就给君临打个电话赔礼道歉吧,她如是想着。

“墓碑上凝结的坚冰,只是死亡的倒影。”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将word文档关掉,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这么顺畅地写完过一首歌词了。她翻出手机,熟稔地摁下通讯录顶端那个号码。

“喂,君临……?没什么事,今天是有点失礼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吃个晚饭?”

沈君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和沈宴坐在餐厅的对面桌上。这是自己第几次耽误创作的时间了,她默默地想着。

侍应生恭敬地呈上菜单,沈宴倒是体贴,将菜单推向沈君临一边,沈君临抬手翻了翻,眼睫轻颤,抬指又将菜单推回去。

“没必要考虑我,您请客的话由您决定就好。”

沈宴哈哈一笑,倒也不在意,熟稔地点了头菜,沙拉,主菜,汤品和甜品。侍应生拿了菜单离去了,两人面对面又沉默起来。

沈君临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这是沈宴没想到的。“新歌我听了,和你往常的风格不太一样,做音乐的不用主观感受评论,整体来说曲子的设计比较出彩,没有太过直接的走某种风格,把原宿,电音,rap,西海岸等元素融合得比较完美。和弦配的也很舒服,没有之前那么突兀了,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另外这次词是你自己填的?”

“嗯哼。”沈宴抬手,给自己斟上半杯红酒,抬眼看向沈君临,后者抿了口柠檬水,摆手示意不用了。沈宴存心想逗逗她,问道:“那沈老师觉得呢?”

“不夸张的说算得上点睛之笔了,比之前《待明朝》那首的词填的更有力道……不过那次是其他老师填的吧,所以和曲子大体上没那么契合,如果说《闻玉》的话,又比那首多了点庄重……整体上蛮出彩的。要《冰冢》没上新歌榜第一我可要闹了。”沈君临听出对方话里的调侃意味,眼都不抬的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顺口开了个玩笑。

“……”沈宴愣了一下,叉子戳到了松露,碰撞到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才发现自己的走神才慌忙道歉,“没想到君临你也是会说肉麻话的人。”

“线下三度?”沈君临抬手,将切好的小块牛排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等咽下一口肉后才开口,“如果我说我只对特定的人说肉麻话呢?”

“那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你在cos亚瑟•柯克兰,第二种你在说真心话。但作为特权享受人我还是开心的。”沈宴双手交叠撑在下巴底下,偏头眯起眼睛,让沈君临不自觉地想起了狐狸。

沈君临张开嘴,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忘了要说什么,顺手往嘴里送了块西兰花,挑眉诧异道:“我这可算明白当红女歌星沈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婆粉了。”

“明明君临也不差,光凭歌就能天天上热搜,比那些八卦满天飞却连热搜榜的边都摸不着的不是好多了?”沈宴也不再逗她,摆弄起自己眼前的那份意面来。“慢慢吃吧君临,时间还长着呢。”

她们不约而同地抬眸望向窗外,依旧是闪耀的霓虹灯与璀璨的星光斑驳交错,汽车的笛声与刹车声不绝于耳,看似这座城市的夜永远不会结束——

毕竟还长着呢。

沈君临皱眉,伸手将草稿本扯了过来,用橡皮仔细擦去不满意的谱子,叼着铅笔随手写了几笔,抬眼问沈宴:“你确定这段改完了可实践性很高?”

“什么时候君临你用词跟惊羽一样了。”沈宴站在一边,一手撑着实木桌子,一手虚虚搭着沈君临的肩膀,足尖轻轻点着地,发出清越的响声。“没有实践不谈可实践性,觉得行不行的试试就知道了。”说完她顾自起身,自来熟似的坐在沈君临的琴凳上,掀开琴盖,借着记忆信手将刚铺好的曲子弹了出来。沈君临坐在电脑桌前,单手托腮,紧皱的眉头在听完一遍后才微微松开,指尖敲击桌面,回味着刚才的旋律。

“那就这么定了。”索性不再浪费时间,沈君临在刚写好的谱子处画上一个对勾。望着沈宴坐在琴凳上的身影,垂落的长发,窈窕的腰身,柔美的身姿,和优美的肩胛骨的弧度,又令沈君临想起了她们一起谱出闻玉的那晚。那夜她也是这样坐在钢琴前,顺着她的音符谱写旋律。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她也会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写下新的歌曲吧。

沈宴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沈君临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啜了口咖啡示意自己没事,继续哼着调子,寻找下一句的旋律。突然,她猛地把本子推到沈宴那边,“你写。”

“哈?这岂不是和闻玉一样了。习惯这种模式了还是?”沈宴也不推辞,接过纸笔就顺着沈君临的思路向下谱曲,似乎以后,她们也会这样执着彼此的手,谱写下故事的新一章。

“本身这次企划的主题就是现代与古风的融合……我们两个一起写第一首歌就是为了实现这种融合嘛,毕竟,这是我们的企划。”沈君临低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咬着唇思考了很久,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嗯,我们的企划。”沈宴不由自主地被她这种态度所吸引,眯着眼微笑起来,“说来还是得快点了,还要在叶惊羽的节目上宣传呢……上次歌名是我起的,这次你来?”

“好。”

“答应的好快……这就有了?”

“嗯。”

“别问什么答什么啊,会把天聊死吧亲爱的。所以到底是……?”

“《逢宴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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